Sunday, August 27, 2006

轉貼 - 台灣文化人還有春天嗎? by 張典婉

台灣文化人還有春天嗎?
2006/07/18
【文/張典婉】

四月分的台灣,剛過完36度的清明節,北京的春天,綠葉剛冒新芽,晚上走在街頭不時捲起狂風沙,遠遠吹來蒙古的沙塵暴,一抬頭,有時還會飄雪。

北京的氣候經常是打出「八到二十度,風沙雪雨」。打開電腦,看不見台灣的新聞,周日與朋友去看熱鬧滾滾的畫廊博覽會,大家爭相在會場中討論著四月初在蘇富比拍賣的九十五萬人民幣畫作,每家畫廊充滿了蓬勃的生氣,打包好的畫作,靜靜躺在地上,等著送進收藏家的客廳。

文化活動 成為公關公司競技場

走在街頭,巨幅的公車廣告,看板廣告著當期雜誌的新話題,當台灣還在討論陳文茜的新男朋友與城仲模的緋聞時,《新視線》雜誌卻驕傲地要大家欣賞瑞典設計王國的經典故事。這些年來,一路從記者、製作人、電台經理、雜誌總編到文學獎得主、出版作品,自許為文化人的我,不禁更是感嘆台灣的文化可有這樣的榮景?

回首過去二十多年,隨著台灣經濟成長,我一直有機會,跟著台灣本土文化抬頭,國際接軌的腳步走過,身邊的朋友,不乏知名畫家、文化工作者、文學獎得主與寫作的好手,在產業外移,台灣文化淪為政治工具後,文化人不適應文化送件與送案,不會三家比價,不會經營者,越來越少舞台;出版社不願意出版純文學創作,在文學書上的排行榜被減肥、歌手、美容的教戰守策擠落;創作型的歌手,不敵流行教主;即使當年一起投入客家文化的歌手們,也在客家電視成立後,更沒有獨立創作的舞台,而須為五斗米折腰。

當歡喜扮戲團的團長彭雅玲告訴我,今年文化活動補助是少得可憐,連說好的客委會,都告知:「你們不用來了,太貴了,我們找阿公阿嬤來演出,還不用錢。」而得過文學獎的前輩,則失去出版的舞台,現在補習班教小學生作文維生。

在北京、上海,越來越多台灣文化人,離開了生長的土地與家園,在大陸,天下、遠見、大塊、遠流……都在當地儲蓄能量。

台北的畫廊,越來越少畫展,因為看畫的人少了,收藏者只買名家的畫,藝術工作者有些為工廠設計碗盤,換點生活津貼,有些人房租也交不出來了。

他們的作品不好嗎?

不,他們作品真好!只是台灣的文化消費人口越來越少了,懂得欣賞文化底蘊的人逐漸退場,文化官員,只為了作秀與政治生涯努力,從文建會、客委會、原民會到地方的文化局處,掌管最多文化經費的政府部門,已淪為執行活動的機器,補助款中層層限制,讓許多文化人無法一展長才,文化活動成為公關公司競技場,客委會、原民會除了辦活動,也看不見族群文化與生活美學為社區文化帶出新路,再三的刻板印象,全然喪失培養年輕人,傳承者的視野,用文化活動補助,美其名為協助文化發展,其實只是為了滿足執政者文化美容的機會。

李安天天回台灣 也無法挽救國片

客家電視,為了齊頭式平等,一集十八萬的經費,只會讓優秀的製作人絕望。為了施捨,客家預算沒有少,只是少得可憐的車馬費,六十分鐘紀錄片只給三十萬,請問會有什麼好片子?族群大老天天上節目,有年輕人的空間嗎?一位年輕的女詩人主持客家歌唱節目卻完全失去客家的吟唱風格,在製作單位要求下都成了客家民謠班班長的打扮。

政黨輪替後的電視頻道,座談節目增加了,大老增加了,但是有哪些優質節目令人動容?

在大陸,用時間金錢投資的紀錄片,看得令人掉淚,戲劇張力,考據經典的戲劇,讓人一看再看,台灣在文化產業口號中,卻留不住編劇、導演,也導致大家都看韓劇了,那麼李安天天回台灣,也無法挽救國片吧?

一天下午,在上海美術館頂樓咖啡屋,前台視導播黃以功,曾經擔任過民視總經理的李光輝,當了許久《皇冠》總編輯的劉淑華,我們頂著溫暖的陽光,談著往事,淑華說:「應該出本書:《原來你也在上海》……」我們笑了,我覺得有些心酸。

蓬勃的北京、上海,處處建設,處處扮裝,在經濟成長的傲人成績中,還有著無數文化創意的驚喜,當文化人幾乎無以為繼時,上海畫廊老闆開著別克車忙著為畫家找場地,北京畫家忙著趕畫,交給收藏家。上海的新天地、田子坊,北京的七九八……處處充滿了活力,而我們的電影還要靠補助,每天振興文化創意產業,看見上海與北京的文化人都會很感慨吧!

好友從西班牙回來,作品精彩絢麗,卻苦於找不到好畫廊經紀,老友桂越,曾是駐歐特派員,一流的觀察家,中英文皆是一極棒,可是每回向台灣電視台遞案,大家都搖頭,她長期觀察國際情勢,曾在蘇俄、英國布點,她的名言是:「一個好的新聞工作者,是把自己種在當地。」多年來她在歐洲扎根,採訪過科索沃的戰爭,在巴爾幹半島的馬其頓長住,如今她又隻身前往查德與利比亞,台灣有哪位記者像她一樣?如此認真與努力?卻是全得自費採訪!電視上,一些身穿名牌的名嘴們,你們不汗顏嗎?

不是不再拍紀錄片,是台灣沒有人給我機會

2004年5月離開客委會,2006年開始與家人一起作生意,來往大陸、美國,朋友說,你不再寫作了嗎?你不再拍紀錄片了嗎?不是,是沒有人給我機會了。客委會,從沒找過我,客家電視找我作節目,也是極低的製作費,曾經有興趣投入的文化創意產業,在台灣媒體版面上,似乎已經聽不見了。

看見許多文化人生活的困頓,我告訴自己「我要努力賺錢」,所以我現在看的書是《藍海策略》,到上海搶錢……

不過,我還是帶了我的攝影機,去了上海拍台共第二代,在北京拜訪了北大客家學研究中心的郭教授,拍了魯迅的故居,當《遠見》雜誌刁明芳問我:「桐花祭會在台灣嗎?」有些朋友問我怎麼不找她們去看桐花了,我不禁感觸更深,或許很多人不知道,離開客委會後,我一次都沒有再跨進去過。

桐花祭快結束了,桐花產業在哪裡?不是靠著XX副主委題字的桐花杯,就叫產業,更不是找些評審用獎金鼓勵學生創作,就叫產業;不是XX副主委的攝影當封面的個人秀,更不是她帶了委員們到了南庄去指使別人要種桐花的氣燄!當在北京的書店中,看見一系列「文化產業與國力競爭」的書時,不禁要悲嘆「錯誤的決策比貪官污吏更可怕」!當然這些在其位者,更不會了解客家文化產業與花布還有許多未開發的處女地,當LV用花布做今年的主題秀時,我更感嘆我們當年花布展只用了不到二十萬。而之後的決策者要用幾百萬的經費做花布學院,實在是研究花布史的荒謬。

台灣的文化人 只能迎接無望的天空嗎

當年我未完成的客家文化與創意,已無緣再現,因為沒有主管會有興趣。只好阿Q地告訴自己:「或許在大陸吧!」因為北京有出版社找我編書,參與世博會的朋友,約我炒熱上海的白玉蘭節,婦女界的朋友,邀我籌畫女性論壇……可是台灣的文化人呢?畫作賣不掉,表演團體苦撐,拍紀錄片的導演們個個為生活奔忙,更沒有優渥條件讓他們好好為台灣留下紀錄了,當政治人忙著口水戰與內鬥,台灣的文化人只能迎接無望的天空嗎?

台灣談文化創意,連文化人都無以為繼,文化生態,都被政治操弄,台灣有什麼資格與對岸競爭?當文化人連生活都無以為繼時,還有能力貢獻創意嗎?當文化人為了溫飽,全部去校園教書時,台灣豐富多彩的文化生態,也只有越來越無助,當中央政策與文化官員的指標,成為文化的唯一指標,台灣文化人還有春天嗎?

我只能看著北京的氣象報告「八度到二十度,風沙雪雨」。

台灣春天,陽光正美。

【2006-05-21/聯合報/E7版/聯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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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August 24, 2006

轉錄 - 我怎麼上「陳水扁」這一課 by 龍應台

我怎麼上「陳水扁」這一課
一個「甘犯眾怒」的微小聲音
龍應台

(本文轉載自中時電子報2006.8.23)
我承認我一直在上課,像個小學生一樣在上公民課。這一課的題目就叫「陳水扁」。課文特別令人「拍案驚奇」,但是附在課文後面的測驗題,艱難的程度,超過我的預期。

亂,因為在尋找新標準

我是個目睹過蘇聯帝國解體、柏林圍牆倒塌、天安門變色,香港七一遊行,又在台灣的威權時代裡寫過「野火集」的人,但是台灣政治的今天,仍然令我瞠目結舌:在我們所經歷過的中華民國史上,誰見過一個總統的家族和親信,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

誰聽過身為國家最高象徵的總統府會製作假帳?誰見過一個沒有監察委員、只有冷氣空轉的監察院?誰見過一個對法律如此不知分寸、進退失據的內政部長?

誰見過媒體變成一種熱血賁張的「政治運動指揮部」,而司法機關又跟著媒體辦案?

誰見過一個總統像七歲騃童一樣,對人民的批評作兇狠負氣狀,說「我不會一味挨打」?誰見過一個反對黨在那樣短的時間內因得權而腐化生蛆?

誰見過兩週內有一百萬小市民匯款登記,表達對統治者的憤怒?誰又能想像,當兩萬人露宿總統府廣場時,如何收尾退場?

誰又想過台灣竟然可能出一個本土版的尼克森、藤森、盧泰愚和馬可仕?誰又知道,碰到一個本土版的尼克森、藤森、盧泰愚和馬可仕時,人民該怎麼辦?

二○○六年的台灣很「亂」。它的「亂」,我始終認為不是真正的亂──動亂或混亂。台灣是一個新興民主,新興民主的意思就是,在實踐民主的過程中所發生的很多重大事情和冒出來的問題,都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人們知道過去的原則和觀念可能都不適用,但是對於新的難題又沒有現成可循的一套新的判斷標準。

從外國拿來的,因為歷史條件、文化體質、發展階段差異很大,也不敢直接套用。於是一人一套標準,每一套標準都可能彼此矛盾,眾說紛紜,爭執不斷。

「亂」,其實是一個自由開放的社會在摸索新共識,尋找新價值的過程裡所發出的喧聲。這種「亂」,不過是一個社會從威權到民主必經的歷史過程,我們在練走民主的路。

請把國家還給我們

民主這堂課,有考不完的試題。走到「陳水扁」這一章,黑與白之間,同名為「灰」的層次細密重疊,難以辨認,使我不得不在寫完「今天這一課:品格」這篇「作業」之後,停下來久久沉思。試題一:陳水扁應不應該下台?

代表民進黨的游錫堃說,在一個法治國家裡,當還沒有足夠的司法證據,證明一個總統本人貪瀆時,他不應該被要求下台,因為道德不能取代法律成為標準。

這個說法,不能夠由於他的「辯方」身分而被嗤之以鼻,因為這是一個百分之百必須嚴肅辯論的議題。所有主張陳水扁下台的人,都必須針對這個認知提出反駁的理由,才能正當「倒扁」。

我的思索是:法律上,一個未被司法定罪的總統不必辭職,但是如果在政治上,他已經成為嚴重的社會不安、政局動盪的根源;如果在誠信的道德上,他已經成為大多數人民不齒的對象,如果總統與大多數人民之間的一種相互信任已經解體──百分之十八的低支持率是一份清楚的「信任評估」,那麼,是的,他應該向人民鞠躬道歉,自動請辭。

造成社會不安、政治動盪,他愧對人民託付給他的政治責任;家族墮落、親信腐敗,個人誠信破產,他愧對人民賦予他的道德期許。政治責任和道德期許是無法寫進 法律條文的,但是你不能說,凡法律條文不能表達的,就不存在。民主法治強調法律條文的重要,但是我們不能忘記,法律條文只是維持秩序和社會互信的最低標準而不是唯一標準。

公民要求陳水扁道歉下台,不是因為他犯了法律上的「罪」,而是因為在事態的發展過程裡,他已經徹底地失去了人民的信任和尊敬;沒有信任和尊敬,就不可能有效地指揮團隊,領導國家。民進黨主席拿出最低標準來充當為民主的全部,只顯現出這個政黨從民主理想的高度摔到了哪裡。

我的要求因此和那一百萬個「百元公民」是一致的:陳總統,請把國家還給我們。

有些是非,不容模糊

但是如何讓一個任期未滿的總統下台?罷免的手段失敗了,輿論的壓力不起效用。於是出現試題二:你如何讓他下台?用群眾運動──百萬人「登記」抗議,二十萬人上街遊行,一萬人徹夜靜坐,夜夜堅持,可不可以?

我的思索是:那要看你指的是哪一種「群眾運動」。

如果是合法的,非暴力的遊行、靜坐、示威,它本來就是民主體制內的正規表達方式。只要程序合法,謹守規範,這樣的公民表達和選舉日的排隊投票或者國會內的罷免表決,地位一樣的尊貴,必須得到政府的容忍、警察的保護、社會的尊重。集會遊行是公民的基本權利,也可以是促使社會進步的推動力量。

我不反對見到一百萬人和平地站上街頭,以要求陳水扁下台來表達一種態度,一種價值。人們在凱達格蘭大道上站出來,不過是讓自己尚未長大的孩子們知道:有些價值,不容犧牲。有些是非,不容模糊。

但我更希望見到,陳水扁為了「愛台灣」,為了社會的和諧以及他自己的歷史名譽,在人們上街之前提出辭呈。

有選票,為何談坦克車?

然而,如果所謂群眾運動指的是威權時代那種慷慨激昂的、衝破體制的、「人民革命」式的群眾運動來「包圍總統府」或「癱瘓交通」,以「衝突和流血在所不惜」的方式來凸顯所謂「人民力量」,對不起,我反對這樣的「人民力量」。

在獨裁體制下,用激烈的群眾運動方式迫使一個領導人下台,是有絕對正當性的,但是在一個民主機制的設計裡,原來就有一個設定:你選出來的領袖很可能是個狂人怪物或騙子,所以若要半途「刪除」他,可以按「罷免」或「彈劾」。如果這個動作失敗,則要「重新啟動」,在下一輪選舉時,用選票將他「刪除」,丟進「資源回收筒」。如果「罷免」或「彈劾」的按鍵有問題,那麼你就去修理那個按鍵。

既然有這個「刪除」和「重新啟動」的內在機制和設定,「人民革命」式的群眾運動在民主體制裡是沒有一席之地的。

所以,關鍵在於,施明德所領導的「百元運動」,究竟是哪一種呢?

頭腦清醒的施明德宣稱「非暴力」,明顯是希望進行民主定義下的公民實踐。他以半生牢獄換來一世英名,現在又願意冒著一世英名被小頭銳面者抹黑玷污的風險,挺身反對從前的同志,不愧是一個公民抵抗的典範。如果是和平、合法的靜坐示威,那一百萬個捐款報名「反扁」和那決心上廣場靜坐的人們,也是公民社會的實踐者。公民社會的實踐者,我們只怕太少,不怕太多。

可是,對於這樣的分際拿捏,人民是否秋毫分明?影響民意的意見領袖們,又是否戒慎恐懼?

聳動的電視媒體在大肆報導「倒扁」集會的人數如何節節上升時,持續不斷地播放莫斯科紅場和天安門廣場坦克車與人群對峙的聳動畫面,看起來竟像在渲染一種「人民革命」的浪漫美感,似乎在暗示人們要有「正義」激情,要有「勇敢」衝動。而同時,副總統呂秀蓮竟然也以天安門為例,警告即將進場的人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八十年代的天安門和紅場,怎麼能夠拿來和今天民主的台灣相提並論?天安門和紅場的抗爭,都是被徹底剝奪了自身權利而走投無路的人民起來反抗集權政體,今天的台灣人手上卻是握著選票的,誰來統治完全由他自己決定;他明明可以用一張紙來「推翻」一個政府,你為何要談坦克車?法律明明保障了人民集會遊行的自由,你憑什麼以天安門的流血鎮壓來影射警告?

當「刺殺」和「防衛」的流言四起,當拒馬的刀片如何割肉的鏡頭不斷被放大,當「不是你倒下,就是我倒下」的「意志力比賽」被當作一種「決鬥」的語言來使用,我覺得不安。當民進黨完全拋棄了身為執政黨應有的文明規範,開始以文革式的「鬥倒鬥臭鬥爛」的流氓方式來對付施明德,我看見仇恨的「鐵絲網」在陰影中悄悄架設。

劍拔弩張的「決鬥」,不是公民實踐。

激情的「人民革命」,革掉的會是民主。

不能不回答的問題

於是令我頭痛的試題三就出現了:你捐不捐那一百元?

「頭痛」了整整一個禮拜。

我的思索是:不捐。因為拉倒陳水扁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太多的問題,在「陳水扁」這個黑盒子被打開的一刻,像一團黑壓壓、密麻麻的蒼蠅,猛然撲上臉來。這些問題是一個新興民主從來不曾處理過的問題,有些甚至於從來不曾思索過:

問題一,陳水扁總統是透過民主程序產生的。兩年前,六百多萬人投票給他,請他來管治這個國家。

那些沒把票投給他的人,本身顯然沒有發揮足夠的力量來避免他的當選。所以陳水扁的上台,必須說,是投票給他的六百多萬人和沒投票給他的六百多萬人的共同選擇。

那麼,陳水扁固然耽誤了國家,但是人民自己,什麼時候要開始檢討自己的責任呢?投票給他的人們今天是否承認選擇錯誤?那錯誤選擇背後的思維是什麼?當年不選他的人,是否為了錯的原因?

如果不去檢討那個思維,以後豈不是注定會再犯一樣的錯誤──我們不是眼睜睜看見陳水扁家鄉的官田鄉人正在組織清朝模式的「自衛隊」來防禦「外侮」?

問題二,我們的選民,是否充分認識到,手裡這一票,可以帶來如何嚴重的後果?如果因為當初沒這認識,所以我們輕率,或愚昧,那麼我們因自己的輕率或愚昧而被一個難以忍受的無格總統所折磨、所懲罰,是否也正是我們應得的教訓,應付的代價?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是不是正是我們和民主制度定下的契約?

問題三,如果這一次,因為太憤怒了,不願意等到下一次的選舉而採取街頭施壓,是不是以後每一次發現自己選錯了人,我們都得用集會遊行的方式逼總統下台?在什麼情況下,我們應該耐心等候四年一輪,用選票「刪除」他,又在什麼情況下,我們應該不等候,直接發起群眾運動?那判斷的標準又是什麼?

問題四,是什麼制度,產生了陳水扁?是什麼制度,給予總統如此大的權力?是什麼制度,縱容了他專權,鼓勵了他墮落?是什麼制度,使得我們發現了一個總統的專權和墮落卻無法使他下台?政黨政治又出了什麼問題,使我們痛心疾首到這個程度又找不到出口?

如果產生「陳水扁」這種政治人物的制度,以及維繫這種制度的思維和文化,我們今天不去徹底面對和處理,而只鎖定在「把陳水扁拉下台來」一個單一題目;請問,下一個上台的人,在同一套制度裡玩弄,難道會有不同的嘴臉?

一巴掌打死蒼蠅的痛快

對國家的空轉處境,我們都很憂心;對一個失去理想的執政黨,我們都很失望;對一個無能又無品的總統,我們實在憤怒,但是,愈憤怒就要愈冷靜。

在這黑盒子打開、蒼蠅飛出的時刻,「打不打得死臉上的蒼蠅」不該在媒體炒作下變成全國人民發燒注目的「唯一」議題,更不宜把它定位為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戰」。瞭解為什麼黑盒子有蒼蠅,舉全國之力去追究蒼蠅藏身之處,徹底清理黑盒子結構本身,才是真正重大的任務。否則,你打死了這一團蒼蠅,黑盒子依舊,下一團正等著出發

我甚至於擔心,正因為「一巴掌打死臉上蒼蠅」這個急促動作會很痛快,它很容易凝聚了全國人民的感情,集中了舉國的注意力,而「陳水扁」黑盒子的真正問題──結構的、制度的、思維的、文化的,都被推到邊緣。

制度的檢討、機制的改造、人民本身民主素養的深化等等,在尋找宣洩的憤怒情緒中,都會被認為是高調、空談、緩不濟急,而被遺忘。然後,有一天,唉,我們又從頭開始。

越憤怒,越冷靜

我選擇用「不捐一百元」,作為一個「甘犯眾怒」的微小聲音:最該被「決鬥」的對象,不是這個任期不到二十個月、威望不到膝蓋高的總統,而是培養了他這種人物而且容許他苟延殘喘的整套制度以及制度背後的人民自己腦裡的文化思維。

「打倒」一個人,只需要熱情和憤怒;革新制度、提升文化,抽絲剝繭地釐清問題所在,看準了問題下手,需要的卻是極度、極度的冷靜,深刻的思辨能力,長程的眼光,宏大的器識,鍥而不捨的精神。

這真是一堂艱難的課。

二○○六、八、廿三 台北

ytlung@gmail.com

思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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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 - 世界很平 我不平


時代基金會的新書
裡面有兩篇是我的 (雖然我不知道主編娘娘改了多少字 哈)
麻煩大家多多支持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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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August 21, 2006

今天的MIT首頁


每天都換花樣的MIT首頁
今天是我們耶

重點式四雙腳拼起來的字母
不過大部分人好像都不會去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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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incy海灘


走到哪裡 我都很愛海灘
Sea St. @ Quin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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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August 19, 2006

士大夫之無恥 是謂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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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August 17, 2006

Affect-Aware Progressive Storytelling



又寫了一篇 這篇比較down to earth多了
Affect-Aware Progressive Storytel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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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August 12, 2006

過客

今天是半個搬家日
因為15號以前得搬出這個宿舍 但是九月一號才能搬入新家
所以今天的工作是把所有的箱子全部搬到我們花錢租的storage裡
等到九月了以後再去把那些東西移到新家

下午五點 全部弄完 回到原來住的宿舍 洗完澡
烤了冰箱裡剩下的一點pizza來吃 在我房間裡
房間裡東西已經剩得很少了
除了原來一直在這裡的床 桌椅 跟櫃子以外
只有一只皮箱 吊著的幾件衣服 電腦 還有牙刷乳液之類

我把窗簾拉開
Charles River的view還是一樣那麼地美
陽光還是一樣燦爛
整間房間fresh的感覺
讓我想到剛來到MIT的時候
房間裡東西都少少的
一切的一切為了要迎接新生活 所以整個人很新
那時候也是夏天 河水也和今天一樣波光瀲灩
我老是站在窗邊一直拍外面的風景
因為不同的早晨 傍晚 不同的時間光線不同
景緻也不同
和去年相比 今天的感覺有所不一樣的是
再過幾天我就要離開這裡 然後也許永遠也不會再回到這個房間裡了
新人成了離人
果真是 景物依舊 人事已不同

有趣的是
依舊的景物 因為人事的不同
所以感覺上添加了很多東西
對我來說
這張桌子不再只是原來的桌子 床也不再只是原來的床
他們上面沾滿了許多我的回憶
恩 或許沾滿這個辭還不夠強烈
我的回憶像一層看不到摸不著的薄膜
頑固地永遠附著在這些家具上 這幾面牆上 這道門上
(這樣想這張桌子還挺厚的 每個住過的人都留了一層:P)
等到我走了 某種程度上
這些東西就永遠地留在這裡
像一個珠寶箱被塵封似的
如果哪天我回來了
那麼這個寶箱才可能被開啟
才有可能看到 感受到 這個時空在這裡停住的狀態
否則的話
這一年來掉的眼淚 開心的回憶 獲得的成長 或者成就
都將成為所謂的過去 所謂的回憶
深入所謂的潛意識
沒辦法再浮出表面
沒辦法再呈現在 眼前
耳邊
指尖

於是我是這麼說的

"我有一個新的跟回憶相關的topic
coming up in my mind
但是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做的
'搬家'
就是說哩
像我現在在家裡
東西幾乎都清掉了
只有一個皮箱跟幾件衣服吊著
感覺很像剛來mit的時候
東西都還很少
很fresh的感覺
又有點像在住旅館
皮箱包了隨時都會走
東西收光了
一種清爽的哀愁淡淡的在這個房間裡面
就覺得自己是個過客
過去一年來所有的回憶
掉眼淚的
吵架的
全部都會留在這個房間裡

等我走了
這些感覺也不會被我帶著走
等到我住到新的地方
新的一年的回憶就都會留在那個空間裡面
回台灣的時候那些感覺也帶不走
大概就這樣 很多感覺揪在一起
我覺得事有趣的topic
我覺得 地方是有她的情感因素在的
因為會喚起回憶的很多context
就是這個很擁擠的房間
很舊的桌椅跟櫃子
但是很好的view
會把很多context帶出來...."

我想說的是
context 是喚起回憶的一把鑰匙
這把鑰匙可以開啟比較大的門 讓人窺視回憶
因為她帶來的是臨場感

至於過客之所以成為過客
則不僅僅是因為永遠都在面對不熟悉的環境
同時也是因為 透過冰封一個個的場景
過客永遠都在割捨一個一個片段的記憶
誇張一點地說
他們永遠都在切除身體的另一部分
切開了 就掰掰 天人永隔
畢竟很多時候
要拿到那把鑰匙是極其困難的
因為人生只有一次
很多機會 只存在單一的時空中

這麼說著想著
突然發現這個關於過客的主題
夾在剛剛參展的 "全世界的人共同的回憶"
和最近一直在想的 "所謂感動人的故事的元素" 的中間
也許這會是下一個有趣的發展方向? 我不知道
但是讓我好奇的
也許這個世界上 存在著比我想像中更多的人
上演著過客的戲碼
也許這樣的感覺
能被我們 透過更有意思的方法去呈現 和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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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ugust 08, 2006

The elements of touching

The elements of touching means the factors embedded in a character, event, object, or place that moves people. In the storytelling context, the elements of a touching story means the factors that make the embedded story touch people's hearts, which may be feelings, emotions or situations such as "courage," "passion," "suffer," "dilemma," "difficulties," "faith," "belief," and so on. I started thinking this interesting question, "What are the elements of a moving story?" as me and my friends, who are working on a start-up doing documentary videos in Taiwan, tried to find out their strength in terms of a business model, which I personally think to be the capability of "touching people's hearts" as the best thing we do.

It stroke me one day as I tried to relate this question to the storied navigation research topic that I've been trying to push forward. To explain this, I think it's necessary to give a brief introduction of the problem that I wanted to solve. The problem I've been thinking was that, to help users with their storytelling activity using exiting documentary video clips, the computer has to be able to help the two sub-processes: a) to find the materials (clips) that are useful to the story to be told; and b) to compose these selected materials in a sequence with smooth, interesting story flow. The first one has, in some sense, been achieved using commonsense reasoning technique. That is, the system helps to find the related clips by analyzing users' input story text. The second one, however, is extremely hard to deal with. If we want to make smooth flow in the scene level, it is not the domain where commonsense technique works better, which has already been explained in my previous discussion. As for the story level, on the other hand, composing stories that are smooth or make sense isn't really a big problem for the users (At least we can order the clips according to the chronology). The problem on the story level would thus be making it interesting.

What does "interesting" means in terms of documentary video? This leads to the question of why people make documentaries. Documentary videos are different from films that are made up to entertain people, like Disney cartoons or other Hollywood movies. In my point of view, these real stories are documented because they are moving. In other words, these real characters may have faced some extraordinary events, or they may have made extraordinary decisions or actions, and their lives may changed dramatically because of these decisions or actions, and so on. I found that touching is the universal key point of documentary videos from discussing about my friends' work and their strength. And, from this I also realized that touching is the key aspect of being interesting in terms of documentaries, which is exactly the stuff that I want my system to help with.

Therefore, I'd like to investigate "the elements of touching" in this article, as I try to work on the second sub-process of the storied navigation system. I think it's important to make clear what they really are before trying to find a computational representation and to model it, as if we are looking for a solution to an AI problem. (And, maybe there are other reasons why people shoot documentaries as well, and we need to investigate them too, but I think for the time being, touching is big enough a problem for me.) On the other hand, to my best understanding, I don't think there are other existing work that mentioned this "touching" idea when trying to help users with their storytelling activities. Most of them take into account more explicit story elements such as characters, places, events, time, objects, etc., but not implicit elements such as the transition between affect (Yes, Hugo did played with it, but he didn't transform it into a tool that help storytelling.), or so I think it should be worthwhile to look at it a bit too.

Currently I don't have clear answer to the question of what the elements really are. But I suppose we might be able to find several dimensions that denotes several types of these elements, which should be affects such as "passionate" or Ekman's basic emotions. The transition of these affects along the time will be composed computationally and derive the value of "touching", such that we will be able to compute the "touching score" for any time spot based on the elements embedded in a series of annotated clips. Why their transition along the time? This idea comes from my observation of both jazz music and film. If a piece of narration, either a story or a musical piece, has a flow that doesn't appear to be boring, than it must contains endless "tension-solution" pairs. With these tension-solution pairs, the whole narration will become lively, otherwise it will be dull. The transition of the elements of touching along the time, in my current ideas, will be able to describe the value of tension being expressed in the narration, which in turn gives us an idea how touching the overall story becomes.

So the scenario of using my system to compose a story would be like this. Each video clip in the corpus has two types of annotations. The users will be asked to input "What happened in this clip?" and, optionally, "What feeling does this clip suggest?". If the user does not want to input the second one, the system will try to analyze the event happened using spreading activation, and give the result as the default value. Otherwise, the system analyze the feeling (arbitrary text) and try to map it to the affect dimensions that are used to compute the touching score. The system helps the user to find all the desired materials by retrieving clips annotated similarly to the story text, and helps the user to make better sequencing of these materials by giving feedback of all the affect values and the touching score, and recommended sequences as well. I think it would be better if what the user does is solely typing story sentences, and the system does the rest of the job, similarly to the Textable Movie, but more design details should be cleared as I discuss more about it with 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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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August 06, 2006

The Talk of Toshio Iwai

昨天聽了在Media Lab一年以來聽到最精采的演講
講者是來自日本的Toshio Iwai (岩井俊雄)
一進演講廳的印象 就是一陣訝異
"這未免也太多人了吧"
他的作品是這次整個siggraph展場最備受矚目的焦點
是一個塑膠的玩具房子
在特殊的光照處理下會以各種任意方式扭曲
帶給人的感受是
電腦製作的3D動畫 在實體世界中被呈現

演講從一句話看似可笑 卻影響深遠的話揭開序幕
"有一天 我媽媽告訴我說 從今天開始不能在買玩具了 我得要自己做玩具"
從這麼簡單的一句話
Toshio道出他脫離不了 創作 的人生
作業簿 抽屜 小紙片 電池 燈泡...
手邊所有拿得到的材料 都變成他做玩具的工具
或者 實際上 這些材料本身就是他的玩具
製作一般所謂的玩具 反倒變成了他遊戲的內容
一頁頁成長的過程中
材料漸漸地變得越來越複雜
作品也不斷成熟 甚至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不知不覺地 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優秀的media artist

他花了好久好長的時間
講了自己的人生 也講了相關設計領域的歷史
接著所show出來源源不絕的作品 都是interactive technology領域裡頭
具有領先地位的東西
我想 坐在下面的Media Lab教授們
不曉得有多少人是為之汗顏的
因為在我眼裡 很多現在在這裡有的東西
多年以前 其實已經可以在Toshio的作品裡頭看出相似的概念了

然而
演講進行到三分之二為止 都沒有讓我真正感到驚訝的東西
直到他用著和yamaha合作所製作出最新的數位樂器 Tenori-on
現場表演即興創作
我不會說 media lab已經完全拿不出任何一樣樂器可以跟Tenori-on相比 這麼滿的話
但是我相信 在場的每一個media lab member 都必須承認
我們得看看別人 好好想想自己

演講的前三段到這裡結束 Toshio還準備了第四段
問大家聽了這麼久還願不願意聽下去
大家熱情地回應願意繼續聽之後
沒想到映入眼簾
一張張的slide裡頭 已經看不到任何technology的蛛絲馬跡
全是他和小女兒一起用紙片做玩具 做動畫 佈置家的照片
整個很家的感覺
整個很溫馨

當然他是為了是要告訴大家
真正重要的 還是位在原點的
感覺的過程 想像的過程 發揮創意的過程 動手做的過程
這些其實我們也知道的claim
但是這番話講完之後
我強烈的感覺是
interactive media 這個領域 在日本超前之後
美國永遠追不上了 只會被越拉越遠

原因是 美國在文化層面上 某種程度上是有limit的
以前美國走在前面 是因為當年他們有電腦 而別人沒有
或者當年他們有網路 而別人沒有
所以他們可以玩出名堂 成為領導者
反觀今日 不說電腦
手機 RFID 這些所有的technology都產自日本 大陸 台灣 或者印度
再加上美國沒有東方深厚的文化基礎
在這個領域似乎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遠遠拋在後頭
我想 很難有捲土重來的一天
畢竟創作這件事 和文化是密不可分的
當然bio tech 或者有機材料等更新穎的科技
會成為下一波掌握在美國人手裡的利器
畢竟他們熱愛開創的民族性居世界之首
但像siggraph emerging technology這樣的展場
只會被越來越多 越來越多的東方面孔所佔據

台灣 有什麼自己的東西 是別人沒有的
我們老是在聊 卻也一直都找不到答案
也許你說的對 要真的像黃聲遠建築師一樣 花十幾年不離開宜蘭一步
持之以恆地去做
才有辦法真的體會出 並且講清楚
我們自己的東西是什麼
坐在這裡空想 永遠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也許真的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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